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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飞国际航班,和邻座聊天,照例问所生活的国家。他说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南美岛屿名,又接一句:你记不住的,全称太长。那一刻好像才真正感知,一个人所生活的国家和地区,和所处的时代一样,无法选择,却又如坐标轴,不容置疑地定义一场人生。

    台湾我早该去过,可第一次去,却是这一次。

    

    最早对台湾的期望,是骑车去拜访原住民音乐人,顺带环岛。

2010年,杭州酒桌听过胡德夫讲故事。一次演出前,朋友带一个年轻人过来,让他好好看看,胡先生说自己年老眼花,却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好眼熟,朋友把那年轻人推到怀里,说,这是你的儿子啊。亲生儿子,20年未见,父子抱头痛哭,然后胡德夫上台唱:

人生本有尽,宇宙永无穷……

人生啊,就像一条路,一会儿西,一会儿东……

1999年冬天某夜,第一次听陈建年,循环播放了一个晚上:

你那衣服真漂亮,

彩虹的布上绣满了红蓝绿白的样,

有花有草奔腾着兽,

有山有水飘涌着云,

更坠挂了像星星的小铃铛……

台北五日,岛屿百年  

台北朋友说,这个卑南族的警察,平日还在老家执勤,只是把帽檐压得很低。

    更古老的原住民音乐在这座岛屿传唱的岁月,台湾人的生活就是开山出海,明清政府与殖民者西班牙、荷兰的争夺,政治与国家疆域带来了战火。然后,是日本50年的统治。

    9月,炎热退去。我骑车去看台北市立美术馆,正在展出的是日本统治时期台湾当时艺术家的作品。台北朋友说,看得出日本对台湾的建设是长远的打算,台北现代城市的基础建设,都是那个时候开始的,道路规划、大学教育……一个岛国对另外一块岛屿的殖民,再诚恳也是殖民,台湾当时的大学专业,最发达是医学和技术,台湾本土人无资格读政治专业。我们穿过林森北路,那里到处是日文招牌的饭馆和居酒屋,巷子里还有不挂招牌的会所。在台湾很多地方,一些老人只会讲日文。

中正纪念堂改成了自由广场,刚刚修葺过的建筑努力呈现着强大有力,威严繁荣。已是傍晚,在骑车绕了广场一圈,看到最兴奋的游客都和我一样来自大陆,尤其是出生在1949年前后的人们,政治上的冲突,让这个场所对他们来说有太强烈的意味。那一场漫长的内战,中间夹入一场世界大战,烽火在大陆燃烧那么多年,句号却意外是台湾岛。对于当时的台湾政治当局来说,那个阶段一定尴尬焦虑,而这座岛屿,也被迫承担远超预期的复杂和期望。导演赖声川的一部作品叫《宝岛一村》让台湾老兵和他们的后代在剧场流泪。在北京的剧场,我没有在出场时去领取关联剧情的那袋包子,但我知道那种滋味。是的,时间最后留下的滋味,都是五味杂陈,可不管是什么,你都得咽下去。

 

   行程都安排在台北,得以见到很多台北人。我并不要听旅游建议,我总要他们讲自己的台湾故事。

   摄影师林盟山曾经记录了台湾几代音乐人的影像,在政治立场上态度鲜明,每次游行冲突他都在其中,不过讲起和不同势力的争斗故事来,怎么听都觉得不可能发生血腥惨案,只是冲突,只是表面立场而已,就和立法委在电视镜头里的打斗一样,顶多只是撕破衣服。

台北五日,岛屿百年     廖女士是诚品书店的001号员工,也是行人出版社的董事长。《短暂飞行》繁体版就是行人出版社在台湾出版,我在诚品书店签售完毕,她安排同事带我参观诚品。除了钦佩创始人吴先生在商业上的创新和坚持,台湾人对文化的价值认同也是诚品成功的土壤。一天下午,我们特意骑车去紫藤庐喝茶吃点心,龙应台那篇《在紫藤庐和星巴克之间》的文章,被剪报保存挂在门口,我想,紫藤庐得以保存,和诚品的成功有同样的理由。

    年轻的郁芳在学法语,她很漂亮却故意把自己弄得土土的样子,也不装娇滴滴,见面就说自己是痴迷精酿啤酒的超级酒鬼,可偏偏我在台北的几日,是医生要求她完全戒酒的最后阶段。阿才的店(那个小店被人称作台湾的民主发源地)、小林海产店的饭桌上,每一次加酒都是挑战她意志力的时机,然而她都守住了防线。

社长先生扎了马尾辫,下定决心出版我这本书,他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听到我早就有决定说这本书是我的最后一本书,他大惊失色:我们是看好你未来的作品才下大血本来栽培你的呀!我劝他看清出版行业的趋势,要改变格局,他说,是啊,要学习大陆人。他领导了一堆年轻的女孩,可最受欺负的,就是他本人。最后一天凌晨三点,我们喝掉了他本来送我带回北京的礼物——酒标上也是自行车。

Steven Lin是我去台湾几天前才认识,他从青年时痴迷威士忌,所有时间都花在杯中之物上,总是用“美丽”来形容酒的味道。他约我在台北威士忌博物馆见面,我骑车三十分钟到达,才发现其实是他开的威士忌酒吧,每一分钟、每一个座位上都坐着酒客。在那里,我第一次喝到台湾产的南投威士忌。

张董事长是我现在自行车工作的业务伙伴。原来他是纽约华尔街的专业人员,被迫接了父亲的一个公司,要每月前往东莞的工厂坐镇。在一个私密优雅的饭店,他很兴奋地告诉我,现在,他已经改变状态,要开心地准备接受命运安排,好好工作。不过,他还是更享受台中的家庭生活,那里还有家族的另外一个工厂。

真对不起豆导——台湾人都这么叫钮承泽,我骑的,是本来要送他的新车。那几天他正在山里“内观静心,法工奉献”,新车变旧车是额外的牺牲。之前《军中乐团》拍摄在台湾引发对他的个人攻击,正是因为大陆和台湾的军事界限。我们在北京见面时,他说经历的所有坏的事情,转成接受,转成宽容,转成动力。他在自己的作品里尽演黑社会,平日却就是一个骑车的路人。那天我们出门,找了个大点的车店调校自行车,老板就吹嘘说自己和豆导的交情。

台北人的性格,有点像台北自行车道的设计之道:中庸、妥协、实用。骑行道是步行道改进过来的,把所有的台阶和坎都用水泥抹平,总可以骑过去,但行人路权高于自行车权,遇见前面有人在慢慢走,就只能跟在后面缓缓地骑,按铃或喊叫是不礼貌的。我就以这样的方式骑过大直桥去看台北故宫,去太原路的巷子里看最后一个铅活字的日星铸字行,骑去师大路102巷买黑胶唱片。

在诚品讲谈会上,主持人路怡珍问我对台湾最深刻的印象,我的答案是:“孤独。”这个答案虽然让她惊讶,但并不特别,罗大佑那首《亚细亚的孤儿》描述得更入微。我们都知道那首歌写于中华人民共和国赢得了代表中国加入联合国的权利的那一年,后来再查也了解到,原来《亚细亚的孤儿》是台湾作家吴浊流在40年代的一部小说标题。歌总容易传唱一些:

……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

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

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

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

……

 

此后台湾经济发展迅速,位列亚洲四小龙,进入90年代前,台湾实行真正的民主制度,孤儿也长大成人。后来,罗大佑也唱出过:“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不再问什么真理,原住民们却对现代文明有了怀疑,一座岛屿和人的成长原来一样,经历生存,经历自我寻找,经历归属的疑惑,经历爱的挣扎,经历回归的期待,但不一定找得到最后的答案。

如果有人问我,最喜欢台北什么地方,我会答是北平路。这里有朋友带我去走过的华山文创园,有需要排队——一直从楼上排到楼下再拐去街角的哦——吃的阜杭豆浆,最重要是2010楼的天台,在那里,几个朋友组装了台湾岛前三辆700Bike后街,我们骑出去玩儿,好几个晚上,我们喝酒讲故事,直到凌晨。

 台北五日,岛屿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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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向东

张向东

147篇文章 6年前更新

3G门户网总裁。199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与大学同一寝室的两位同班好友邓裕强(现任3G门户CEO),和常映明(现任3G门户COO)共同创办了3G门户。3G门户是目前中国最大的无线互联网门户网站,开创了中国无线互联网的独立免费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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