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南非:无危险的骑行与有纠结的ubuntu

刊登于《GQ》10月期。

 

南非:无危险的骑行与有纠结的ubuntu

 

      如果站在高空俯视,我在南非骑行的轨迹,就像是在一块巨大的蓝冰的边缘上,刻了一条细细的划痕。

 

        5年前,心血来潮,拖着辆借来的自行车去法国骑了十来天,回来就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形式主义的目标:骑完五大洲最美的路线。后来,亚洲骑了青海湖,大洋洲骑了大洋路,今年是第四洲,我选的是南非。

       路线的确定有些随机,特别是对我这个地理知识几近空白的人来说,对非洲的了解空洞苍白。国庆假期已经临近,我只能在网络上搜索,看有无骑行过非洲的人可以请教,后来,GOOGLE帮我链接到博仁的博客。

 

      大概每一个领域都一样吧,稍一深入,就会渐次发现:一个厉害的人、一个更厉害的人、一个厉害无比的人、一个比厉害无比更厉害的人、一个厉害到成为传奇的人……最后,那个最最厉害的人,和每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人一样,在地球某个角落过平常的生活,偶尔经过你的生活,就像你在街边遇见去便利店买瓶可乐的人。

 

      几个月前,博仁刚刚穿过南非,最新的博客就停在南非的经历上,充斥着感叹号的流水帐式的文章,每张图片都以在开普敦的一张照片在雕塑前的一张照片这样的固定格式发出,毫无文采。但这毫不妨碍他现在在我骑行朋友中最最最厉害的排位。

       三年前,这个1970年出生的汉子,喝过一场大酒之后骑车上路,一直骑到现在还没打算停下。他给我的邮件说差不多还有十年,这场旅行才会结束,那时候,他再想以后的日子。现在,他只想下一个国家是哪一个,明天晚上在哪座小镇吃饭。

      博仁热情似火,一有网络就回邮件给我指点一番。他回信给我,告诉我不要担心安全,却又告诉我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到酒店。看上去逻辑有点混乱,我后来想,可能是标准不同的缘故。他骑过那么多地方,遇见那么多种状况,南非应该不算危险——在非洲另外一些国家,最近的新闻是劫匪用狙击步枪远程射杀骑行者,然后施施然走过来,在尸体上掠去财物,这些危险如果遇到,没有逃掉的可能——可南非对我可能就算是了。

       超常规行李出口,装着自行车的大箱子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无人认领的孩子。每次骑车,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就开始调整心跳和呼吸,进入骑行的状态。

       飞机降落在南半球,这里正好是不冷不热的时候。

      我在开普敦一家酒店住下,原来的计划是适应一天时差再走,可一早醒来,看见地板上打开的自行车箱,就决定当天启程。

      我的BIANCHI1885组装起来不难,可这次变速器的一个大螺帽被心急的我拧坏了里面的螺丝。我推着它下楼,黑人服务员打了半天电话,也找不到自行车修理店,只好带我去附近一家摩托车店碰运气。女店主看看我,回头朝屋里喊出一个满手油污的小伙子。这个帅哥拎着一把扳手出来,一看是辆自行车,叉腰怨说:“HI,你知道,我的情人是摩托车,自行车……哼,好吧。

      店后的车间整齐得让人绝望,所有的工具各归其位,大大小小的扳手、螺丝刀从小到大依次挂在最顺手的位置,擦得锃亮,唯一太多了点的就是火辣的摩托车女郎海报,都穿得少得不可能再少,她们从每一面墙上每一个角度挑逗地看着你。小伙子尝试了各种办法,最后打开机床为我新做了一个螺帽,然后举了举我的车,赞叹好车,说:中国人,该出发了。我给他钱,他哈哈大笑,说:我只赚摩托车的钱。

 

      每次骑车,我都有几个最简单的原则:

     1、带最少的东西,只装一个背包;

     2、早上吃撑,中午少吃。晚上嘛,一定要吃大餐,喝好酒;

      3、少拍照,多看;旅游景点,看一眼就走,错过也绝不惋惜;

      4、下雨不停,晚上不骑。

       不过这次特别的是,包里有两个钱包,这是博仁给我的建议,遇见持枪打劫,丢下一个装了一点现金的钱包就跑,劫匪拿到点钱就不会穷追不舍。装了点现金的钱包就在我骑行服后面的袋子里,一路上,它硌得我腰疼。

      南非的这次骑行,从开普敦骑出,我将经西蒙镇,再去好望角,从好望角折返,前往L’AGULHAS——那是我这次骑行的目的地,是非洲公路的南端,也是大西洋和印度洋的交汇处。南非本来就是非洲的南半部分,开普敦省又是南非的南部,从地图上看过去,这条线路就在非洲大陆伸入海洋的边界上。

      博仁用一串感叹号赞美我选择的路线,说非常美,到了那个镇,我可以搭顺风车回开普敦,然后回国,他说我的装备简单,路线又绝美,一定骑得潇洒惬意,回程也很容易搭到车。是的,等我到达终点,假期也近结束,我将在开普敦游荡几天,然后回国。

      全部骑行的时间是5天,按照GOOGLE地图的计算,这段路程大概是500公里,可后来,我以经验推测,应该远在600公里以上——出发前检测过一切部件,唯独忘了换测速器的电池,到南非它就停止工作了——这样也好,我的心态更加轻松,每天早餐看地图的时候我就想:这么短一段,那不是小菜一碟?

        每一个骑行者都会说自己骑过的那些路线有多美,我也同样,特别是自己刻意选择的,都是沿海骑行的线路。尤其在骑过之后,哪怕不美,也会因为它从此属于了你自己,会觉得格外特别,浸透了非常的情感,再难客观比对。

       和住在南非约翰内斯堡的作家恺蒂通信,她告诉我开普敦骑出城那段,是南非作家库切经常骑了去找写作灵感的一段,我暗想,库切是不是骑行者中唯一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了?恺蒂还好奇地要我在骑完后告诉她,南非的美,会在我骑行线路中排第几。

       库切那段真应该被南非政府命名为库切之路,太适合作为南非骑行的初始路段。公路就在半山腰上,右侧就是大西洋,一望无际的蓝色,一直漫到山下,毫无阻隔。在彻底把开普敦甩出视野之前,有一段就如同在岩壁上凿出的细槽,我觉得自己举起手来都可以触到壁顶,又是下坡,车不断加速,感觉自己像是在山中疾速飞行的海鸟,直接滑向大海,那一刻,觉得跃入大海,毫无遗憾——当然,我没有厌世到跑来南非寻死,飞速滑过弯道,转弯过去,开普敦就看不见了。

 

      南非真是厚待我。

      每一天起床早餐,还会看到厚厚的云层在移动,用过早餐后,天就蓝得让人想蹦,想跳,想飞,迫不及待地拿车出发。我并不怕下雨刮风,遇见不同的天气,是骑行的组成部分,但天气晴朗,视野广阔,心胸就像每天被扩大,一路骑过去,看着那样广阔的海面,觉得什么事都可以放得下,什么事都不值一提。

      事实上,骑行的主要组成部分是枯燥的,就是不停地踩啊踩,骑啊骑,但可能,枯燥正是骑行最迷人的地方,它让你陷入冥想,或者什么都不想,一路往前。

       风景也是,最好的风景并不是万般奇幻,美到无言的风景常常是单一的壮美,比如海景,有什么可看,无非几块石头,几面岩壁,一片蓝色,但正因如此,才让人无限遐想。

      每一天都在不同的蓝色边缘骑车。

      从开普敦骑出时看到的蓝,是跳跃的那种蓝色,海面上光波耀眼。

      好望角也许是南非最有名的地方,在距离它还有10公里的大门有一块木板上写着通告:日出开门,日落关闭。下面两行空着写数字的几格,每天会有人填上当天日出的时间,精确到分。在好望角的灯塔下,你可以看到发黑的蓝,脚下的石壁似乎在一点点溶解进大海的蓝色。海风刮得人张不开嘴巴,沿着山路四处走走,能在高处岩石罅隙里,看到在海风中飞累了来歇息的海鸟。

      有几个小镇和海面平行,微微荡漾。开始是十多公里的上坡,骑得要吐的时候到了坡顶。从高处看下来,早晨的阳光清新自在,海的蓝显得有点淡绿,那么温柔。这一整天,都在这样的距离骑着,看着海水从绿变蓝,再变黑。

      有时候,也会遇到安静看海的人。有一家人停了车在路边,大大小小坐在护栏上。那应该是生活稳定、齐全的一家,父母打扮稳重得体,两个孩子穿得整齐干净,他们不喊叫,不嬉闹,冲我点点头,轮流用望远镜看远处。穿红裙的小姑娘告诉我,耐心等等,可能会看到鲸鱼冒出海面。

      有几次,我在路边停下,把车和背包藏到灌木丛中,试图爬下去,到海边坐坐,越往下走越冷,草和灌木也越深,海涛声响也不知不觉从温和变得不安,然后开始暴躁,最后变得骇人,我可真没胆,自言自语给自己找理由,车别被人偷走了——然后手脚并用,飞快地爬回公路。

        每天中午的休息和晚饭,是骑行路上的社交时间。

       南非是彩虹国家,很多种官方语言,可是我遇见的都是说英文,也许我所住的都是白人所开的酒店的原因。酒店都不大,完全和欧洲的小酒店类似,大多数舒适干净,服务生礼貌热情。我糟糕的英文,并不能和当地人深入交流,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一个骑车来这里的中国人为什么这么想。对于他们,我更多的是猜测和想象。

      在Gordon Bay,一队穿短袖T恤的黑人小伙子和大姑娘们,双臂平抱着装满沙子的袋子,在队长哨子的指挥下,一遍遍倒退着跑上坡,再慢慢走下来。晚上去吃饭,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开普敦海军训练基地,这些未来的海军,正在为他们的海上生涯训练体能。

      在海边,一排排停泊的游艇桅杆林立,一对老夫妇,拿着螺丝刀,在刚刚刷过油漆的一其中一艘上爬上爬下,保养他们的爱物。夕阳照射着白色的游艇,和他们的白发真是搭配。

       在餐馆中的酒吧,一个中年人过来问我,确认我是中国人,然后跑回家去取一个条幅,打开一看,上面四个大字:非洲之王!我笑到肉颤。

     最后一站的家庭旅馆的老板简直就是海明威。一把大胡子,满脸的故事。楼上楼下挂满了野牛、斑马之类大动物的标本,旁边配上一张他手持猎枪、在倒毙在身边的这头动物的照片。他说他去过100个国家打猎,至于中国——“太多人,太吵了,没有去过。屋子里好几个柜子,放着数不清的刀枪弩箭。书架上、客厅的桌子上,整整齐齐,一排一排,一摞一摞,几乎都是地图书,晚上就见他拿着杯红酒,举着放大镜在认真地看着地图。

       L’AGULHAS。终点终于到达。

      在骑行过几次后,终点已经不再如以往那样,让我激动疯狂。在大西洋和印度洋的交汇处,海潮仍然自顾自一浪浪过来,一波波退去。灯塔下碑刻上的文字说,真正的交汇处,不在好望角,也不在这里,而是在两者之间,每时每刻在变化,只有测量海水温度才知道那条线到底在哪里——大西洋和印度洋的体温永远相差5度。

       就在这条分界线上,我的南非骑行完整地按计划结束了。再没有力气往前骑行一公里,身体和神经完全松弛了下来。

       在非洲最南端的这座小镇,我住了三天。

      每天一遍遍从大西洋走到印度洋,从印度洋走到大西洋,看海涛从早到晚的变化。

      忽然我想,我是在南非吗?我看过南非了,还是只看过了南非的海?

      旅行就是这样的一种自我欺骗。

      它让你觉得你看到了一个国家,了解了它的部分,事实上,你看到的是它最不重要的一面。

       旅行选择最美的路线,看最漂亮的地方,当地人也会拿出他们最绚烂的成就,最美丽的礼物。然而每一个地方都不是刚刚诞生的,就像每一个人一样,都是经过了那么多年,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在非洲,我忽然觉得自己离非洲如此遥远,比我在中国的时候更远。恺蒂的文章说:

     “南非是一个充满着许多激烈矛盾的地方,这里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土地和最宜人的气候,却也有着最危险的城市;这里是出大英雄大豪杰的地方,但也有无数最消极不抗争宿命的民众;它是彩虹民族,有十一种官方语言,有最完美的宪法,但是因肤色而存在的歧视仍根深蒂固;这里空气最干净,蔬果最新鲜,自来水都是甜的,但是每个星期六盛行的不是婚礼而是葬礼,最短缺的是墓地。南非能让你兴奋地手舞足蹈,也能让你的心为之流血。在南非的字典中,是没有中庸,单调,厌倦,无聊这样的字眼的。

       我没有在南非生活过,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南非朋友,只有了解了南非人们的生活变迁,可能才会和恺蒂的文字汇合。

 

       回到国内,尝试记录下南非的时候,一些片段忽然就开始连接起来: 

       图图大主教是我所知道的南非不多的人物之一。乔布斯去世那天,我在小镇上买了份当地报纸,想看看南非人对乔布斯的关注,发现只有一个小小版面的消息,头版是图图大主教仍然在谈种族问题。

       1995年,南非新政府总统曼德拉任命图图为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主席,消解南非黑白之间的仇恨。在1960年到1994年间犯下的罪行,只要诚心忏悔,对受害者补偿,就可以获得大赦。

     自此之后,南非的种族、肤色平等写入了法律。南非希望与过去和解,希望白与黑跨过界限,希望去共同分享未来。恺蒂的文章解读说,非洲的传统哲学Ubuntu真相与和解的基础,Ubuntu是人成为人的基本要素,大意是:慷慨、同情心、分享,所有人都应该捆在一起,一个人都是通过其他人而存在,每个人都应该对愤怒、仇恨、报复避而远之。

 

       这真是一场伟大的运动,也是一个最美好的梦。

      到达南非之前,我想,曼德拉和图图他们所争取的,都已经在上个世纪完成了,南非的城市治安问题、人民生计问题都是现代化过程中的进阶问题,和美国、欧洲正在解决的问题一样,只是程度的不同。

     更何况,开普敦的附近,那么像欧洲。骑行在路上,有时候我经常对自己下意识地对黑人的警惕觉得可耻。

       有一天连续的上坡太多,到达小镇前就已经力竭,水也早已经喝完。在进镇后的第一个小店,我几乎是把车摔到地上,跌跌撞撞进到里面要喝的,女老板正在和一帮人喝着啤酒聊天,其中一位忽然指着我说,哦,我下午开车回来的路上看到你!我已经无力和他聊天,只是指指可乐。他们连忙递给我,我猛喝几大口,缓口气坐到阳光下去休息,房间里太冷。等我歇过来要结账的时候,老板告诉我,那帮人已经帮我付过了。

      从小镇回开普敦,没有公共交通,顺风车也不如博仁所说的那么好搭,何况我带着一辆自行车。酒店海明威打遍了小镇电话,帮我找到一位在开普敦工作,偶尔来小镇度周末的老人,他已经65岁了,一直开车送我到开普敦酒店的门口,一块钱的汽油费都不肯收。

 

       骑行的第四天。四个骑着小自行车在小镇上乱窜的黑人小孩,在小镇超市门口拦住我,找我要钱,要玩我的自行车。我蹲下来和他们聊天,告诉他们,我不可以给他们钱,但可以请他们一起喝饮料。他们欢天喜地挑了自己喜欢的果汁,和我坐在路边聊天。四张小嘴巴轮番提问:北京有多少人?自行车多少钱?要去哪里?家里养狗吗?你多大?有兄弟姐妹吗?见过打仗吗?……我给他们看手机上我收集的自行车照片,他们看了几张就拉着我去看他们喜欢的自行车店,指着高高挂着的那辆说,等他长大了,就买来骑。等到我和他们击掌告别,骑出去不到5分钟,他们又从一条小路窜出来,和我说再见。最小的那个小朋友,在去车店的路上悄悄告诉我,哥哥喜欢打架,可他不喜欢。过马路的时候,他像只毫无戒备的小鹿靠近我,把小黑手塞进我手掌,让我牵着他。真后悔,当时多应该把他架上车,骑出去一段。

       偶尔,我也试图主动表达一个旅行者对当地人的善意,在路边吃披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背包的年轻黑人端详了好一阵挂在外面的价目表,然后抿抿嘴唇转身离开,我叫住他,分出几块披萨,说,兄弟,这个是给你的。他说感谢,祝你好运,然后快步离开。

 

       这些,应该都可归入Ubuntu的能量吧。

      它是非洲人的智慧,它应该是人性共有的好。

      真遗憾,我们人类的坏,也一直存在并从未变少:不平等、贪婪、伤害、占有欲……

 

      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弥漫着无望的贫民区,真像在一场挣扎着却醒不过来的噩梦。

就在路上,刚刚还是漂亮的小镇,忽然就看到几间小铁皮屋,然后就是让人心悸的一大片,再然后,站高点,看到的是连绵不断的小铁皮屋!简陋到极点,垃圾堆积随处可见,稍有生气的是挂在户外晾晒的衣服。

       几个光屁股光脚的小孩,胆怯地从窗口偷看着我这个穿得奇怪的骑行者。

        即使在开普敦,也有这样的区域,很多黑人,每天步行来繁华的区域晃荡,或者躺在草坪上睡觉。体力劳动者,几乎看不到白人,在开普敦最后一天,我跳上公共汽车想随便走走,黑人司机和我逗乐,教我帮他卖票,一车的黑人盯着我看,而马路上,开着漂亮轿车的也大多数是白人。

        恺蒂后来回复我的邮件说,南非人最喜欢谈论政治,黑人最恨的,其实不是白人,是那些暴富的少数黑人。我不知道,她这么说,后面有多少故事。

 

       开车送我回开普敦的老人和我谈了一路的南非。他在一家钻石设计公司负责管理工作。我问他,在种族隔离制度废除近20年后,不同肤色的人们平等了吗?他坚决地摇摇头说,NO。我问他,南非在变好吗?他再一次摇头说,NO

        他是三代生活在南非的白人,做的是体面的工作,在大城市有住宅,在美丽的小镇有别墅花园,开着奔驰车。他问我,你看我还必须工作,这个国家100万人养着几千万人。可那些黑人也没有办法,他们没有工作机会,国家福利政策虽然完全倾斜向黑人,可是大量的黑人无事可做,每天进城找工作,然后一无所获地回家,住在破陋的小屋子。孩子多国家的补贴就多,于是黑人生养更多的孩子,工作机会更加难得。

 

         这并不是一个旅行者的多愁善感,不是心底忽然涌起的一点点同情心。

         要知道,这是人类文明发展了数千年之后,在人们已经达成了应该平等、应该互相友善等等共识之下,有法律明文规定,有金融系统运转,有教育、交通等等公用系统支撑,用了近20年时间,隔阂依然存在,界限仍然在那里,一些人生活得过分好,一些人生活在无望中。

 

       根源在哪里?

       南非的问题是贫困、不平等、教育、疾病,在美国、欧洲、中国、印度,又是另外的问题,同样的困惑。

       在这个国家这么多人下那么大的决心之后的今天,这个问题可笑地困扰一个外来的旅行者。

 

       回国后,我看到中国雕塑艺术家向京个人作品展,她把这次展览用一个疑问句命名:这个世界会好吗?新作中,我最喜欢的作品是《不损》,一匹似马似鹿的怪兽,故事出自《山海经》,说:南方之兽如鹿豕头,善依人求五谷,名无损兽。人割取肉不病,肉自复。

         国家、民族、城市、公司,最后的问题来自于我们自身人性的善恶交战。我们谁不是时刻有私与公的交战?谁不是在爱和恨的界限上来回?正是这些交战和来回,50亿乌合之众成就了这个世界。

      曼德拉们的梦,可以实现吗?

 

         艺术家、旅行者,或者白领,或者那个在开普敦街头开公共汽车、叫我帮他收了一路车费的司机,无论你是什么人,总是会在一些时候,想想自己处境的由来。我不过是其中之一。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骑在车上,想着想着,我就觉得迷惑,不清楚每天在地图上标出的方向,是不是真的是美丽的南方。或者说,在非洲的最南端,到底能看到些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每年都要自己去贴身靠近一种异文化,和我这种匹夫之勇的旅行不同。不过我想,所谓的无非是另外一种思考、践行,或者说纠结的方式,问题始终一样。

 

        每次旅行,终点都是在机场。

         当装自行车的大箱再次出现在浦东国际机场超常规行李出口,已近中国时间的凌晨,而十几个小时前,我所在的南非,正是晚饭时间,一个骑行者在1万公里外,在北半球,祝福他们好胃口。

话题:



0

推荐

张向东

张向东

147篇文章 6年前更新

3G门户网总裁。199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与大学同一寝室的两位同班好友邓裕强(现任3G门户CEO),和常映明(现任3G门户COO)共同创办了3G门户。3G门户是目前中国最大的无线互联网门户网站,开创了中国无线互联网的独立免费模式。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