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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去纽约的飞机上,我从昏沉沉的睡眠中醒来,浑然不知身在何时何处,徒劳地看下手表上的中国时间—有什么用呢,几小时前离开北京,距离目的地应该还远,我完全不知道该用哪个时区的生物钟来调整自己现在的状态,是该喝杯咖啡清醒一下,还是喝杯酒努力再睡?而且,纽约只是转机,还要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呢。

好像为了找时间坐标,我打开舷窗的遮光板,那种只有在高空才可看到的透亮的光线射进飞行舱,我眯起眼睛来看着窗外,想,应该是落日时分了吧。

太阳正热烈地向太空、地球、云朵和海洋散发着能量,玻璃上结着的霜花,让我回到冬天北京温暖的房间,只有大雪严寒的早上,才会在窗户上看到几何规律之美的霜花,忍不住想哈口气看它们融化。往下看,是冰雪覆盖的大陆,我忽然就灵机一动:是北极吧。果然,座位前的显示器绘制出实时的飞行位置,北极就在座位下方,垂直距离一万米。白的云彩在上,白的冰雪在下,以无限远的半径,以这架飞行器为中心,创造了一个球体。我觉得飞机恍若停止了飞行,全部的全部都在这一刻静止,引擎的轰鸣仍然听得到。太阳好像愈发努力,要迸发更大的能量出来,霞光映得小半个世界都红亮了。我能看见机翼被抹上那种如胭脂样的红,我能看到北冰洋上的冰雪涂上了如婴孩脸颊上的红。真美啊!回头看看机舱里熟睡的人们,真想叫醒他们,大家一起打开舷窗看落日。然而他们都在沉睡,每个人都缩在同样的蓝色毛毯下,像蛹。

朋友老李

​这是全宇宙最后的落日吧—好像《三体》里有过这样的场景描述,真的有,就应该是这样吧。让人难以忍受的漫长旅行,因这落日之美,又让人无端地喜悦。

不过,等等,有点不对头,太阳好像越来越高、越来越亮—哦,是升起来了。原来,是日出啊。难怪看着看着,觉得一切都充满希望。

日出和日落是很难分辨,就像开始和结束,就像生与死。

在那次航行之前,在南京长江大桥上,我看过一次完整的日落。完整地注视一件事情从头至尾地发生,有一种仪式感。  

那是在秋天。我从桥北走上去,阳光正变得柔和起来,好像累了的母亲,面带着微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江水不急,若无其事地流淌。“不废江河万古流”,就是这个意思。高高的柱子架起这座长桥,站在桥上,觉得稳固安全;站远了看,又觉得它那么纤细单薄,让人不安。太阳往下慢慢坠,母亲收起了微笑。天空还亮,城市先暗了下来。

桥上正繁忙,南来北往的车流,急着回家,大部分都是下班的人们吧。我在步行道走着,一路看着太阳,看着它缓缓地下沉,心里想,会不会刚好在落下去的时候,走到那里啊?

那里大概就在桥的中央,那辆电瓶车还停在那儿。老李就是在那里,停下借来的电瓶车,站上桥栏杆,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我来这里,和老李道个别。

我在南京有几个朋友,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工作往来,就只是聊得来的朋友。每年总有一两次,太累了,去上海出差,就绕去南京,找他们喝酒闲聊,就像大多数人年底回故乡一样。老李是南京朋友之一,他好酒,好说其实不好笑的笑话。这次告别,我也给他带了瓶酒,只是没有笑话可以说给他听。

打开酒盒,拧开瓶盖,我从桥上把酒倒入了长江。对他说:“走好,保重,再会。”江上有风,透亮的酒液飘散成细碎的水珠,洒向江面。旁边有亲昵的中学生,搂着肩膀说笑着看日落,闻到酒味,都转头来看我。

老李的故事有结尾,但没开始。

几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南京,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这几年,即使和这帮朋友来往那么多,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这次他要走,也只是短信对大家说,累了。没有更多的理由。料理后事的朋友说,看监控录像,他站上栏杆,还想了好一会儿。“这小子,他本来还恐高的。”不知道他在栏杆上,想了些什么,难道也像北极高空中的我一样,在分辨日出还是日落吗?

等我走回桥头,太阳已经完全没入黑暗中了。我们不知道老李的以前、现在,也不知道他的以后了。

生死就是这样一道门:推开就来,再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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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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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向东

张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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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G门户网总裁。199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与大学同一寝室的两位同班好友邓裕强(现任3G门户CEO),和常映明(现任3G门户COO)共同创办了3G门户。3G门户是目前中国最大的无线互联网门户网站,开创了中国无线互联网的独立免费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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